青鱼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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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立春喻黄24h/20:00】胸中一点浩然气

#大家!等下一定要记得去看@付付老师的神仙作画!我心中的他们!

#正文👇



浩然之气,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随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为星辰,在地为河岳,幽则为鬼神,明则复为人。

 

 

 

村头开酒馆的王老头说,喻文州这名字耳熟得很。很多年前似是有一将军打这去过,就叫这名。

 

您可记错了,旁边站着的人马上反驳,当年来的明明是征南将军黄少天。黄将军就来过那一次,不过村里人人都记着他。人腰间一把冰雨,胯下一匹白马,一身银盔银甲,飒沓如流星,不过一喝起酒来谁都是他兄弟。王老头嘴硬,说黄将军归黄将军,将军若不是叫这名,那将军身边肯定有谁叫这名。为啥?村里人问。王老头哑着声笑两声,我这杏花酒,那小将军可没少喝。我这杏花酒,三碗下去,管你乡野种田郎还是沙场骁勇将,都得给我酒后吐真情,喻文州这名字,便是从这醉酒将军嘴里听来的。

 

哦,围着的村里人怪声怪气地起哄。有一小伙酸溜溜地说,王老头你又记错了,景阳岗下武松喝那酒才叫三碗不过岗,你这杏花酒,名号应是三碗坐不住,这酒里全是水,直闹得人要起来嘘嘘。众人笑,王老头面上臊红,急得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。倒是被围在中间的人抬起手插了话:

 

“王老,这回年关刚过便叫文州下来,是要写什么字啊?”

 

哦,王老头一拍脑门,差点忘了。他一扬手,指着挂在光秃秃杏枝上的酒旗。过几日立春了,想请喻先生新题大大一“酒”字,最好还是能题句诗招徕过路客。说着王老头拿出金黄彩布来,恭敬地递过。布匹都已是裁好了,喻先生请题。喻文州沉吟半分,转而对王老头说:

 

“王老,不如先让文州把这匹布带回家?这几日山上青松落雪,少天前些天说要去寻些上品,回家烧松烟研成开春新墨,第一笔便题给你?”

 

那当然是最好的,王老头笑着搓手,连声道谢。

 

“那——王老,新一年,还是要多多拜托你看着少天。”喻文州作揖以答,“千万别叫他又喝多了你这杏花酒,像去年冬天一样在路边跌破了额角。”

 

众人又乐呵了,还没等王老头答话,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安慰喻文州。开春了,冰化了,黄少眼神也不差脚力也颇好,喻先生多虑了。喻文州解释着:

 

“少天他跟人大将军同名同姓,自那年康复,这几年倒是无灾无难。庙里老和尚都叫他多多小心,说少天这叫劫了他人命数给自己补上,我也难免是担心啊。”

 

哦,村里几个老者都捋着胡须想起来。黄将军那年开春传来消息说殒命南疆,尸骨无存,举国悲恸。再一年立春便在村头见着了这位喻先生,一身素衣,左立“抄书抄信”,右立“题字题诗”。他身边还有个人,身着粗布短褂,腰间挂把破布缠着的剑形玩意,眼珠儿亮晶晶,嘴里跟唱快板说评书一样是喋喋不休地招徕来客,远远看起来是年少气盛,走近来才闻到那人身上重重中药味。白天喻文州在街边帮人写字,夜间黄少天帮王老头守酒馆,兼顾全村的母鸡老牛。喻先生经营有方,前来年两人盘下了后山半山腰一老屋,这几年打点下来,过得也是越发舒服。听说是今年谷雨一过,还要开个小私塾,附近几村都听说了,好几户人家都说要把小娃娃送来。

 

这么说,这日子也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下来的,众人又谈开了。最怕就是这村口的闲聊,山村人两片嘴皮,从眼前这喻先生聊到马上开春了前村要嫁进一位大姑娘,转眼间又聊到了百万里外的朝廷,朝中骠骑将军叶修致仕在家;南疆那边,接任的征南将军年纪太小,几年下来,都没打出成果。

 

“叶将军真归田了?”喻文州随口问了一句。

 

没得错,说话的人接话,消息是从在京做买卖的人那里听来的,现在还不知道谁接班。

 

“哦。”喻文州点点头,“不得了。”得到了全村最有学问的人的点头,讲话的人更是一句接着一句讲了下去,大家很快又开始争论小征南将军是姓卢还是姓刘,喻文州笑着听着,问到他,也摇摇头不知道。

 

听了一阵子,喻文州作揖告别。有几户人家赶忙叫了自家婆娘端了些好酒好菜给喻先生送过去。这几户人家里大了肚子的媳妇、白了头发的阿公都靠着喻文州这边开方子补着身子,喻文州自知拦不住,只能笑着都接下,一村人热热闹闹。村里的媒婆本来也想着抓住这机会拉着喻先生多说几句,看这架势也只好作罢。说起来最初他们的兴趣在黄少天身上。原本想着黄少天性子闹腾讨喜,结果人家是快人快语,拒绝得干脆利落,几村的媒婆们早几年就放弃了他;倒是这喻先生回回都是柔声细语地拒绝,被谁家姑娘趁着下山写字开方硬塞了香囊香帕什么的,也不见他恼,但也不见他动心半毫。也不是没有人背后说这喻文州和黄少天的闲话,只是人家处处给你办事,吃人家的嘴短,这里就这么几户人家,嚼人家喻文州黄少天的舌根,最后还不晓得是坏了人家的名声,还是坏了自己的名声。

 

天色就这么暗去,日子就这么过去。

 

 

 

傍晚下了点小雨,山路变得曲折湿滑,喻文州只带了把旧伞,又不敢走快,回到家素衣也成了湿漉漉的,衣角还沾上了泥点。他推开潮呼呼的柴扉,木头浸满了水,却还是执着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。他脚步轻快地跨过几个小水洼,门恰到好处地被屋里那人打开:

 

“文州!今日下午杀了鸡,照着你上次找刘婆婆要来的白斩鸡菜谱我又试了一次,比上次好吃得多,等你都快等凉了。王老头找你什么事啊我猜猜,啊是叫你去新给他那旧酒旗题字吧?不然就是叫你给他那杏花酒题诗?诶你没带斗笠蓑衣啊?这把破伞我年前就叫你扔了你还带着?赶紧进来换衣服免得着凉——”门里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,没等喻文州看清楚就一把拽着喻他的袖子就要把他往里屋拉,喻文州眼神一瞟,看见书房打着灯。他放下东西,扔下那把旧伞,另一只手拉住面前人:

 

“少天,等等。”

 

黄少天不是很乐意地回过头看着他,一面把粗麻短褂的袖子往上挽了挽,额前的乱发理了理:“怎么了?”

 

喻文州把他拉过来:

 

“又在看地图,看南疆的战事?”

 

黄少天眼神暗了一下,又闪亮起来,眼珠儿一转,看看眼前的喻文州,末了又暗淡了下去。少年人叹了口气:“叫我怎么能不去想?”喻文州想把面前人拉近来抱一下,黄少天却轻轻推开他的手:“湿乎乎的,先去换衣服。”

 

等他换好衣服出来,看到书房里的灯已经灭了,黄少天正翘着脚坐在桌前看着喻文州带回来的酒,见他一出来,赶忙倒上了两杯:“文州你真是好有福气,我上次还管村尾那个老阿婆讨酒来着她还说不给我,你怎么就拿到了?”

 

“是我叫她少给你酒的。”喻文州拉开椅子坐下,“你一喝多了酒就要耍酒疯大雪天要舞剑,你哪里吃得消?”

 

“得得得,文州你都对。那今晚总可以喝上一杯吧?要是醉了,就去那间客房,外头就是青松翠竹,你弹琴,我舞剑,开窗听雨眠。”黄少天提议。喻文州沉吟一下,笑着点点头:

 

“那趁你我还没醉,我问你,上回叫你下山送药,少天是不是又在王老头的店里喝醉了,还把我的名字也给叫出来了?”

 

“……我真是越来越不想你下山了。”

 

“王老头把你和早年间经过的征南将军黄少天记混了,他自己本来记性就不好,差点就说成我是大将军了。”

 

“下次不喝那么多了。”黄少天露出怅然的表情,“不过你看他哪里说错了,我本来就是征南将军黄少天,你本来就是名满天下的谋客喻国士。谁说你的来着?运筹帷幄营帐间,决胜千里南疆野。要不是为了我,你不就是现在的骠骑将军啊,话说老叶还好?”

 

“叶修归田了。”喻文州淡然说。

 

“真的假的?何必啊?什么意思啊?”

 

“四方基本安定,斗神居高位无战事,整日工于心计,得个尸位素餐之名不如急流勇退,叶修倒是乐得无事。”

 

“哪里四方安定了……不过是‘天高皇帝远’,有心无力罢了。”黄少天嘟嘟囔囔着,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,“南疆打成那样,我真想拿冰雨抽小卢一顿。”

 

“得让他慢慢来。”

 

“他成长的代价不能是给国家丢了地啊。”黄少天猛然抬头,眼眶有点泛红,“文州,我觉得我们这样做,于人不公,当年我们至少还有魏老大。”

 

喻文州看着他,两人默默无语。半晌,喻文州举起酒杯:“喝酒。”

 

“喝酒。”黄少天举杯。

 

他以前可不是这样,喻文州心想。


他以前喝酒一定会慷慨而歌,将醉未醉之时要去舞剑,舞完一套两人再喝上几杯,一边舞还要喻文州一边诵兵书,就这么喝到两个人都酩酊大醉。两个人和衣而睡,喻文州枕兵书,黄少天枕冰雨,两人的梦都是铁马冰河,九州苍茫。


那时南疆一样不太平,派出的骠骑可能一战尽殁,收复的失地可能一夜全失。他们的故土就是边界线上一个点,军旗插了又换,可少年的志气可是神州大地的万千苍生。少年时他们相约背起铺盖走进了营帐,就想着在此一展锋芒。他们也确实做到了,成了刀刃上的行者,是锋芒毕露的剑圣将军,是不卑不亢的谋者国士。倘若没有那一次失算,喻文州止不住地想,倘若没有那一次惨败,倘若没有那一个至今不知其名字的叛徒,倘若自己武功不至于那么差劲,倘若——

 

日子便不会像现在这么过。

 

“可是没有倘若啊……”黄少天喃喃着,两人相视,眼中竟然都有泪。黄少天放下酒杯:

 

“我看过了地图,小卢再败下去——”

 

“故乡,那时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,我知道。”喻文州接过话,声音却不见一丝波澜,“少动肝火,免得旧伤复发。”

 

黄少天叹了口气,低下头去。他向来喜欢用言语把沉默都填得满满当当,才算罢休,此时却也是无言以对。对啊,自己回去有什么意义呢?黄少天闭上眼,摸过酒杯又是一整杯下肚。他受伤了,逃跑了,比不上昔日剑圣了,冰雨也成了裹着破布挂在腰间的奇怪饰品,剑锋和着自己那满是血与泪的家国恨、未尽志,多少年了连天光都未曾见过。但是喻文州他不是啊,他头脑仍然聪明,就算是在这山野间,他也能推演考虑,从朝堂的叶修考虑到南疆的卢瀚文,从早年间的街边乞讨考虑到如今半山腰一间有松有竹的小屋。喻文州始终是喻文州,温润从容,坚定执着,从来都没变过,这样的人,哪里是被平庸磨平了的样子?


黄少天还记得,他们曾一同登上南疆高山,那时他是新将军,喻文州的智谋初露头角。高山上长风自上而下,从山巅冲向谷底,飞瀑撞向巨石,激越之声响彻云霄。自己那时冲着万里长空大喊,自己要“仗剑走天涯”,身边的少年当时迎着风微微一笑,眼底是霞光和河山:

 

“那我愿以文定九州,一路便和少天作伴。”

 

但没必要就这么一起走向泯然众生一般的死亡吧?

 

“文州,如果黄少天已经死了,”他说出了口,一字一句都很艰难,但他却执拗地说了出来,“喻文州不必陪着一起死。他更应该去做想做的事。”

 

这些话他想了很久,两人每每喝酒,他总想这么说,但喻文州每次都算得好好,在他还未开头就把话题岔开。谁心里没有那一股慨然气?谁不是一头被温柔岁月困住的猛兽?他黄少天是,喻文州更是;他黄少天想要坚守着那少年一梦,谁又说喻文州不是一个固执的少年?这点他们都是清楚明白的,他们心性是如此不同,其实内里又是如此一样,这么多年过去,从辉煌走到现在,还需要多说什么吗?

 

“少天,”喻文州握住了他的手,“少天。”

 

两人再一次对视。窗外雨声沙沙,竹叶的影子在窗上摇晃,一下又一下。

 

“我知道黄少天还没死,我看得到。”喻文州说。

 

当然看得到。少年人的闪亮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双眼睛,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没有让这亮光迷失,夹杂着血泪的仓皇夜奔也没有减损这亮光半毫,就算是这山林间日复一日的温柔生活,也没磨去这亮光一丁点锐气。多少少年死于胜利,多少少年死于败北,又有多少少年溺死在了挫折后温柔的平庸里?喻文州不知道,他只知道,眼前这人没有。他一点都不怀疑,只要黄少天还活着,只要生命还没有从这具名为黄少天的躯体里完全流出,流尽,流到一点不剩,他就是永远的少年。

 

“而我,不会离开我的少年。”

 

“黄少天还没死,但也快了。”黄少天斟满酒杯,又是仰脖一咽,“胸中一口气下不去,就这么梗着,就算是在这茫茫天地间、幽幽深山中,也觉得喉头哽咽,快要憋死。文州你不觉得吗?”

 

沉默,再度是沉默。喻文州不肯放开手,小声说:“你磨了新墨,我才闻到香气。”

 

“雪化了,这几日太阳出来,枝枝条条都变得干爽了,就打了几把回来。”黄少天小声念叨,“文州,我一边捡,一边难过。我于心有愧,愧对寒松啊。若是有朝一日能回去——不做将军,不做剑圣,只要能回去……”

 

“好了,你不要难受,我们回去罢。”喻文州揉着还握在自己掌心的那只手,“过几日开春了,便回去。”

 

“当真?”黄少天一下坐直了身子,“此话当真?不开私塾了?不过这日子了?”

 

“不是你在这对酒当歌?”喻文州笑他,“你每次慷慨悲歌,我都是听得很认真的,难不成少天你就是过过嘴瘾?”

 

“呸呸呸,文州你胡说,我黄少天什么时候就是过嘴瘾?就算是当年咱们吃醉了酒说要‘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名’我都没爽过约,还有以前那次——”

 

“好了,少天,别闹,知道你兴奋。”

 

两人笑了,又是漫长的对视。灯光摇曳,两个人眼底都有闪动的光芒。“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春天,如果我们也在一个春天回去,倒也是有意思得很。”喻文州继续说,笑容里不是往日的温柔,而是慷慨,“至少,我们回到南疆,不是死在这里。”

 

少年明亮的眼睛一如既往:“好。”

 

 

 

村头马蹄声踏踏不绝,杏花谢了又开,又是一年春来到。杏枝上酒旗迎风招展,王老头仍旧坐在村头,村里的人背着手走来又走去,偶尔就聚在王老头那店门口,杏树下,哗啦啦议论着大小事情。小到半山腰的老屋又变成了空宅,喻先生的私塾到最后也没开成;大到征南将军终于在神秘归来的两位前辈的指点下长成,三人同行,杀开了南疆的蛮人,一举收复了失地,国家的最后一隅终于安定。杏花酒仍旧飘香,山人仍旧打趣这其中酒多少水多少,日子仍旧这么过去。一碗酒下肚,有人偶尔问一句:


那南疆那两位神人,喻先生,黄先生,后面还有消息吗?还会回来吗?


没呢,征南将军卢将军找不见他们,当年不是还让喻先生去当骠骑将军吗?人不也没应,咱们这小山村,留得住这等豪杰?


不是说两位先生就是前些日子江湖上行侠仗义那两位,什么夜雨声烦,什么索克什么?


也许吧,谁知道呢,那两位最近不是也不知所踪了。


好可惜啊,还指望着喻先生说不定能回来再开私塾呢,或者是那黄将军,酒馆里听他说笑,也怪有趣的,唉。


我说——诸位,黄少天将军,喻文州先生,都长什么样啊?


众人从酒碗里抬起头来,看见问这话的是村里一位大胆后生。酒馆里一下闹了起来,谁都要说,谁都想说,谁却都说不清。喻先生风华绝代,黄将军侠义肝胆,来来回回却都是一样的面目模糊。这其中最急的便是那王老头,比划支吾了半天,急得满脸通红,也没掰乎清楚。这种时候就恨自己肚里没墨,抖不出半点书卷气,连那些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”糊弄句子都拿不出手,王老头急得直跺脚,干脆手一指店门口,金灿灿酒旗正飞在半空。

 

“看见没?人喻先生当年题的:壶里三滴杏花酒,胸中一点浩然气。浩然气——就是那二位的样子!”

 

 

 

 

End

本来直接是个be的,实在舍不得,改成这样的开放式结局了。最初最初的设想其实是像松烟入墨(对那首歌)一样的古风温柔日常,一边写一边看南渡北归,一边就觉得,如果真过上了这样日子,或许倒成了真正的一曲英雄扼腕式的悲歌,心里更舍不得了。

非常荣幸和诸位神仙们一起庆祝春天的到来,春天到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吧。再次感谢付付老师!自己心里的他们被老师画了出来,真的太太感动了!

文首是东坡先生的话,和这个故事一起送给两个永远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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